“昔不如今”或“一代不如一代”

最近由於“音配像”的問題引發了一些討論,其中包括了 “昔不如今”及 “一代不如一代”的問題,個人淺見認為這主要有主觀與客觀的問題存在。

京劇最輝煌的時期已過,我想絕大多數人都同意,要不然就不用喊“振興京劇”、“搶救京劇”了。這當然包含最大客觀因素“時代社會的變遷”,當時的社會市場需要大量的京劇演出、大量的京劇人材,因此有了京劇繁榮景況,產生大量優秀的藝術家進而成就了不少偉大的京劇大師,現在一般稱為大師的人物我想都在京劇繁榮時代中走過。當時形成“四大名旦”、“四大須生” 都說是超越前人有了劃時代的進展。

我們現在可聽得到陳德霖、王瑤卿的老唱片確是沒有梅蘭芳的悅耳,而譚鑫培的錄音雖古樸蒼勁,卻沒有學譚的余叔岩或以舊譚派首領自居早期的言菊朋他們唱的咬字歸韻之細緻動聽。我想當時這些大師的成就一般社會大眾必認為京劇盛況是“昔不如今”。但從文獻中得知程長庚曾對譚鑫培說過其唱“雖必大行其道,但為糜糜之音,乃亡國之聲”,在程長庚心中京劇人材必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這是他老人家的主觀思想。現在的人如無法欣賞譚鑫培、陳德霖的老唱片更甭說當年的“同光十三絕”了,這當然也是欣賞藝術的標準、習慣性改變的主觀意識。

現在“音配像”中不難發現許多實況音樂伴奏有“嗓音”有些器樂音不准的問題,以現今伴奏音準往國際標準水平上靠及多重配器伴奏下,客觀而言是比以前進步良多,但個人技藝會比前人突出嗎?有些戲迷仍愛那自然的絲竹之音、甚至有些陰陽弦 (音不准) 覺得有味兒,這也是主觀喜好不能勉強。

現在京劇演員在眾多出新包裝下鮮彩奪麗,但真的更勝前人、“昔不如今”嗎?
我們先以客觀環境來分析,以往京劇藝人為了市場需要及生活壓力必須經年累月不斷演出,往往檔期數週數月不等。票房壓力下又需排新戲和對手競爭,不斷琢磨、創新、腦力激盪、百練千錘自然有佳作問世。而現在的演員沒有那時社會市場需求,沒有生活、競爭對手的壓力在客觀的條件下難以如前輩成就似是因果必然現象。同一齣戲演一遍及演十遍的成績如何不言可喻,功到自然成,“遍數”到了自然熟能生巧也是自然定律。現今演員演出磨練機會不多,要寄望千錘百練也是苛求。
而如《大唐貴妃》百萬大製作的京劇問世,卻沒留下一句如梅蘭芳“本應當隨毋親鎬京避難”這上世紀初創演的《鳳還巢》人人易上口的佳句段子流傳。程派新秀紅紅火火,也出不了《鎖麟囊》、《六月雪》等戲。難道真的現在人的智慧比不了上世紀的古人嗎?

現在許多高科技方法可供輔助,從演員的發聲、化妝、服裝、舞美、音樂都可更上層樓,為何票房仍不好,好戲好角兒演一、二場還行,再多幾場就怕賠錢。難道現代的京劇藝術家沒有上世紀的老藝人吸引人?是“昔不如今”或“一代不如一代”呢?這似乎是極複雜的問題,又是極簡單的問題。

By: 何明原

本贴由明原于2003318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三分生”的感想

前不久和一位演員聊天,他提到他從前演戲的時候,如果晚上有戲他下午會去看場電影使自己放鬆一下,盡量讓自己不去想演出的事,因為荀先生說過演戲要帶“三分生”嘛。

後來我一直琢磨他這思維的邏輯合理性,是不是如荀慧生先生所要求的“三分生”?如果說演出前放鬆一下,使自己在最輕的壓力下進行演出,那是十分科學的,許多演芭蕾舞、舞台劇的人也講求演出前的柔軟體操,深呼吸運動來舒緩壓力。據說馬連良先生演出前就愛“泡澡堂子”,這也是最佳放鬆方法之一。

但荀先生所解釋的“三分生”,我的理解應是,並不是不要理它、疏遠它,使原來已經很熟的東西(學戲、排戲必定很熟了)有意識的使它變“生”。相反的,是要在很熟的東西里找出“新鮮”的東西來,當“生”的東西進行二次解剖。如一個平淡無奇的念白,如何念的不一樣富有感情、有新意,那裡的表情可以加強使觀眾更有印象。

所以荀先生說:“生到熟是個練的問題,熟到生卻是個想的問題,得動腦筋、動心。”

京劇經常演的都是老戲,劇情對戲迷而言一點都不新奇,有些老戲的唱、念觀眾都能倒背如流,觀眾就是來看演員如何表演、如何詮釋唱念的,演員在京劇中的地位永遠是第一順位的。老戲中演到位不容易,演出有新意更難。但演員演到“流”、“油”倒是挺容易的,因為只要戲熟了演員可以輕易的在台上“背戲”,如對方的話白還沒說完他就接“背”下句了,別說感情了,連一個聽話的反應都沒有,那就是“流”、“油”了。

近來和網友談到童芷苓老師在香港演出『大登殿』代戰公主的情形,我想看過錄像的人都會配服童芷苓把這原是二旦應工的活,這戲迷們是熟的不能再熟了的老戲,而演得滿台生輝,觀眾掌聲、叫好聲、笑聲不斷。為什麼?童芷苓沒加新段子也沒加什麼多新鮮的對白,那為什麼他就有效果呢?劉長瑜也曾問過童芷苓老師這個問題:“同樣的戲為什麼您演觀眾就有反應、有效果?”

因為童芷苓真正繼承了荀先生的“三分生”。因為童芷苓會在老東西里找“新鮮”,你看她把要見丈夫原配的尷尬、逃避、無可奈何、自找台階下的心理層次明明白白的交待給觀眾。而當馬達、江海告訴代戰公主“兩國施禮不同”,你看童芷苓專注的表情如同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事,對施禮的動作她覺得可笑、無奈的模仿起來,這時觀眾也覺得“新鮮”、也樂了,這就有了出新的效果,化腐朽為神奇。我們不難看到許多演員演代戰公主,馬達、江海說什麼話也沒在意听就不急不徐的接詞兒,也沒任何“不平常”的感覺,如同理所應當的。如果分析劇情代戰公主到了新的國度,兩國文化有異是該覺得那兒都是新鮮的,但如果演員自己都不覺得“新鮮”,那觀眾更不會覺得新鮮了。

荀先生說的“三分生”實是至理名言,如了解真諦付諸實現,何愁京劇舞台沒有新氣象!

By: 何明原

憶童芷苓老師說尤三姐

尤三姐情緣

在台北上中學時迷上京劇,當時買了一些京劇唱片,其中就有《尤三姐》,這也是我笫一次看到童芷苓的大名,而《尤三姐》那行雲流水、聲情並茂的唱腔一下子就吸引住我了,當時連《紅樓二尤》是何劇情還沒弄明白,就禁不住反复聽學《尤三姐》中“那一日呀……”的四平調,還有二六“果然是……”,沒幾天的工夫整張唱片的腔都能朗朗上口了。當時童芷苓三個字對我而言如同天上的星星,想不到在幾年後在紐約我能親眼見到這位巨星偶像;因此在見到童師後不久我就大膽的提出要學《尤三姐》,童師給我說的第一齣戲就是《尤三姐》,這真是少年時做夢也想不到的。

面部肌肉訓練

童師先把《尤三姐》的腔理了一遍,在說戲前先要我做“面部肌肉的訓練”,這在一般京劇老師教戲中似乎很少有的,童師說:“跟我學戲主要學表演,學內心的東西……,尤三姐中表情很豐富,要會’變臉’……”童師的“變臉”是有名的,在《王熙鳳大鬧寧國府》中的“變臉”令多少人拍案叫絕啊! 童師要我練習臉上的“笑肌”,嘴角上揚後再迅速松下來, 由慢到快反复練習。還有眼睛周邊的肌肉訓練,反復一緊一鬆使眼睛能張能虛應運自如。後來能真正體會到這個面部肌肉訓練的重要,在台上一化樁一吊眉,似乎那兒都發僵,如果平時沒有好好的練習,能使面部肌肉有效的“放鬆”,那麼喜,怒,哀,樂的表情似乎也不那麼聽大腦的控制了。

出淤泥而不染

童師在說戲的時候總會不厭其煩的解析人物,童師說當時在排《尤三姐》的時候,田漢先生就跟他說: “尤三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要掌握這個線條發揮。尤三姐對賈珍、賈璉因為是姐夫要應付又不好當面得罪但又十分厭惡,因此常有對著他們假笑,背過頭馬上有痛惡的表情,這就是“變臉”的要求了。 “尤三姐是非常癡情的死心眼兒,怎麼會有這樣癡情的……”童師說這話時我忽然一愣,因為我早把尤三姐與童芷苓劃上等號了。

那一日呀……

“那一日呀……,日字要使勁,賴(哎)家(婀) 盛(恩)宴開……,開字要用力但要有彈性, 一般人以為唱荀派不要用勁,其實我唱還是很用力的……,尾音落音時上提一些……,像梅派一樣尾音有些往上揚的感覺,梅派好听就是勁頭用的好…”才唱一句四平調就體現童師“荀腔梅唱”的特色了。 “柳……湘蓮,柳字別唱成柳……哦哦哦,像數著板唱那就傻了,只是拉長它的字頭、字腹,字尾…”,“落音要乾淨,該甩的就甩,不要拖泥帶水”。這些以往光聽錄音是聽不出來的,自己唱荀派腔以為嗲、媚就對了,其實唱的都是“沒骨頭”。童師所說的這幾點就是一般人所言的演唱的 基本修養如何了。

鬧酒

《尤三姐》中的“鬧酒”一場是重點,這一場也可當折子戲演。當尤三姐保護二姐,出門看見賈珍時的對話,臉上表情的變化是較豐富的,先是冷冷的表情問賈珍為何深夜至此“不怕感冒傷風嗎?”語氣、表情都平靜些,其實是心裡壓著火,眼晴釘住賈珍再冷嘲熱諷的假笑說:“你這個人可真是太好了……。”,到最後把賈珍用力往外一推“你給我出去吧! ”這時是真氣急了。如果掌握不好太過、太兇或太逗、太油都有失這個人物性格。

童師要求演戲要有準確、豐富的“潛台詞”,心裡有了臉上才會有戲,在“鬧酒”中尤其重要,幾秒中的內心獨白就是畫龍點睛的效果。當賈璉要求三姐留下喝酒的時候,童師表情先是一楞,火氣上升再壓下來,唱幾句搖板,心中有盤算後再虛情假意笑的說: “好極了,我正想喝酒了……”,這中間二秒鐘的停頓必需要交待清楚層次分明。 “鬧酒”中的表演許多地方如同電影手法中的“分鏡”,因為尤三姐的內心世界與應付賈珍、賈璉的虛假表情要同時交待給觀眾,京劇中常用“打背工”來和觀眾交流內心的想法,但在“鬧酒”中常常沒有時間“打背工”,因此如何掌握之間的立即變化的分寸是極要緊的。童師要求喝酒感覺要真實,如同真的喝烈酒一般,這真實感是在一飲而儘後的表情,有烈酒的辛辣,還有“我豁出去了”的意思。在賈璉說:“與大哥飲個雙杯吧”,這時也先一驚然後說:“好哇啊!”這時三姐心裡想“果然得寸進尺了”,但在賈珍、賈璉聽來似是三姐同意了,而他們倆人在“打背工”意思是成功了。而在三姐對賈珍說“喝雙杯”的時候,先是假裝嫵媚,等到潑酒的同時又一“變臉”。脫帔、轉帔、扔下,這個動作童師說是化自《天霸拜山》武生的動作,而跳桌子、扯甩發、蹺腿亮相都要求乾淨力落配合鑼鼓節奏。
罵賈珍、賈璉的大段念白語氣強弱節奏的安排十分重要,要緊湊又不能像背書,荀派念白特色的氣音、破音都得用上。在對母親、姐姐唱搖板唱到“他名喚那湘……,喂呀兒的娘啊……”這時才露出害羞的表情,之前唱的感情都是在讚頌柳湘蓮的,表情也有隨之響往的意思。而流水那段最後唱到“他若是天涯長流浪……”這時表情先是一楞,心裡想著,“我也沒想到這種情形該怎麼辦?”,而後再下決心唱:“我情願終身屑發奉高堂”,再拿下髮簪折斷丟地,表示心意已決。雖然這些往往很小、很短的心裡思想過程,如果不表現出來戲就不足,就“水”了。演員表演就是在收、放、緊、松、拉的過程中和觀眾互動的。

數年幻夢竟成真

“南梆子”這場是極盡抒情之美,和前幾場緊弦張弓的口味大不一樣,觀眾似乎可以舒緩心情,享受一下優美的歌舞,這不得不佩服編劇的高明,唱腔編得也是難得的上品佳作悅耳難忘。在《尤三姐》電影中尤三姐與柳湘蓮夢會中處理得如畫如詩,在舞台上氣氛就必需有所烘托,童師曾設計與柳湘蓮的劍舞,並加上電子琴伴奏,但童師並不滿意,後來也有用水袖舞多些,這段伸縮性較大,但啞劇部份的感情要交待清楚,相逢後的喜悅及悲訴離情,到拜天地時的羞澀,這時尤三姐溫柔的性情和前幾場應是判若兩人。

還君寶劍悲聲哽

最後一場“明貞”殉情,我覺得是相當感人的,感染力是很大的,因尤三姐多年也是唯一的希望遭到無情的破滅,且被自己心愛的人冤枉又有苦難辨,真是天大的委屈而導致最後絕望走上死路。童師的要求表現是先據理力爭、悲憤、失望而自殺的。在唱到“流言誹語無憑證”時仍報一線希望,在唱到“證”一半時逼向柳湘蓮,柳湘蓮一甩袖,尤三姐表情是先發楞,頓一下再極度失望的唱下半個“證”的尾音,這個音必須忽然轉弱,似乎是強忍著哭泣聲,到“姐姐呀……”才渲拽出來,舞台上的表演應要比電影中強烈的多。在賈璉說:“還他寶劍”,配合著音樂,三姐把寶劍順勢往左手一推藏,木訥的看著賈璉再看看柳湘蓮,再看看手中的寶劍並用手撫摸著寶劍,心想我盼望多年的心願一切成空了,再把寶劍緊緊抱到懷裡,做悲哭狀嘴角抿緊些頭微上揚,搖著頭心想我不甘心,後再思想一轉,收住悲痛擦拭一下眼淚,一跎腳,往前走幾步唱快板“榮寧二府人多少……”。這些思想程序其實就在一個起頭音樂拉子、大鑼 “望家鄉”中完成,時間很短的但十分感人,記得我當時在排戲時都忍不住流淚,這裡一定要掌握分寸交待明白。在尤三姐拔劍自吻後,柳湘蓮有一抱跪喊:“三姐我妻”,此時尤三姐要微睜雙眼做微笑狀而去,畫下句點。

江上青峰不見人

《尤三姐》這齣戲的成功,除了童芷苓的天賦、努力,再加上當時天時、地利、人和的優秀編、導、演群,因此重新塑造的尤三姐,是一個更鮮活、個性更明朗的人物,其表演要求的深度、細度、力度已超過了老的《紅樓二尤》的要求,甚至其人格的層次超過了《紅樓夢》書中的尤三姐。在近代京劇新、改編的劇目中也算得是難得的上乘佳作。童師曾感慨又激動的對我說過: “要是沒有《尤三姐》電影,我這輩子就完了!”雖然我不能完全了解童師的意思,但這確是我們能領略童師盛年風采的最佳紀錄。許多優秀的老藝術家雖風雲一世,卻沒有吉光片羽傳世而留下千古遺恨。 《尤三姐》中的表演精彩可書之處甚多,本想好好記錄,但當一動筆才知難處,一來本身學藝不精,二來筆拙無法真切表現,三來許多支節只能會意無法言傳。此文只盼望對《尤三姐》、對人物表演、對童師藝術有興趣的前輩方家、朋友同好提供參考、共同研討。童芷苓老師留給我們的藝術寶庫,如果不好好珍視活學活用,如已入寶山而空手回,那實在是太浪費、太可惜了。

By: 何明原

明原於2003年3月10日在〖中國京劇論壇〗發表

永不放棄的童芷苓

最近聽網友稱《童芷苓》一書為“紅寶書”因其內容相當豐富,具有很強的史實價值,是京劇傳記中極少有的,一本《童芷苓》猶如半部近代京劇史等等。

我第一次見到這本厚厚的大紅書,是在芷苓老師的病床邊,童小苓正一行行一頁頁為母親讀著,芷苓老師自知於人世不久,在最後的分秒中仍不忘細細回顧他這精彩又磨難的一生悲歡血淚。芷苓老師的堅強與冷靜,既使在人生的盡頭也不褪色,在他自知病情惡化回天乏力的時候,急速催作者趕緊出版《童芷苓》一書,盼能親睹這些年辛苦文字紀錄的成果,也是對自己一生有個最後的交待。更是給家人、朋友、學生及廣大戲迷留下最後的禮物。在知道書本已印行的同時,芷苓老師向至親好友做最後的告別,並說明將贈《童芷苓》一書以為紀念。在這人生最悲莫於死別的電話中,芷苓老師也不改幽默本色,語氣從容親切的向朋友說道:“我要回家了……,回我來的地方了”。

癌病擴散的痛苦非正常人能體會的,但每次去醫院探芷苓老師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是平靜、安祥的,而且他總要先整理自己的面容,擦點口紅再見探訪的朋友。在芷苓老師最後幾天的時候,說話都有些費力,但他仍是興致勃勃的看完我剛演出完《宇宙鋒》的錄像,並不厭其煩的給我說我那些還不足的地方,聽著他吃力的聲音正如刀割著我的心。而最使我心酸的是最後一次去看芷苓老師,臨走時我親了下老師的面頰,他詳和冷靜的對我說“ 別再來了!”,當時我強忍著淚水,嘴角作微笑狀看著他,卻也一字也說不出口的離去了。

童芷苓是個永不輕言放棄的勇士,他的堅強、毅力實非常人所及。 《童芷苓》一書中曾稍提到芷苓老師在美時腳受傷“骨裂”一事,這原本在其一生之身體皮肉所受創傷中不值一提的,但這事外人知道的不多。那是87年​​的事,芷苓老師在紐約參加一票友聚會後,回家下車時因天黑又下雨,不慎滑跌傷了腳骨,起初以為扭傷請了一位票友是中醫,其實這位中醫,中醫也算是票友半路出家的,未經細斷便又推又轉當接骨扭傷處理。後來愈腫愈大童師也沒重視,回到上海檢查才知是骨裂,並落下病了。老年人的骨質本就不好,但童師稍等複原仍進行練功、跑圓場,接著參加上海的“梅派匯演”。在舞台上童師輕巧的台步、靈活的圓場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但私底下芷苓老師走路卻是一跛一跛的十分蹣跚,相信是廣大戲迷難以想像的。

童芷苓愛京劇事業勝過愛自己的身體,是許多人都知道的。在他晚年有二次令人提心吊膽的“玩命”演出,都是在台灣。一次是剛做完子宮切割手術不久赴台演的兩場《武則天》,當時醫生、家人、朋友都勸他別去,這個年紀做了大手術必須得好好養,但他說已答應台灣不好反悔,毅然赴台,雖然演出後虛脫,但看過的觀眾都看不出童芷苓是有那點虛弱?第二次,也是他一生最後登台的演出,是癌病復發後赴台演的《尤三姐》。

赴台之前那時候芷苓老師正給我說《宇宙鋒》、《戲鳳》,在正帶著我走《宇宙鋒》出場的時候,他對我說他發現腳重了,走台步吃力了。又自言自語的說,“我還要唱戲呢!……”。芷苓老師帶病說戲不是頭一回了,有次因我要演《探毋》的肖太后,芷苓老師才做完化療,還發著高燒,但他還是給我示範,反复的走太后的步子,並說“肖太后的眼神不一樣,要直看,不能左右亂看,頭不能亂動,步子有老態又不能太老,要走出身份地位……”並得意的說他的太后路子是來自芙蓉草、魏蓮芳,現在會的不多了,說戲時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高燒了。
記得當我問他將赴台演後半場《尤三姐》如何演時?童師神采亦亦的說“回來看錄像,你看我演的好不好,好的話你也可以照我的演!”生活中的童芷苓總是謙和中帶著青春氣息,有時我覺得芷苓老師不像個京劇老演員,沒有所謂“老戲班”的味道,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倚老賣老、滿肚子牢騷。童師一點都沒有這些習氣,舉一個小例子,芷苓老師打電話無論對朋友、學生、戲迷一定自稱 “我是芷苓”,從未自稱為我是童老師的。

最後的一場《尤三姐》,童師赴台下飛機就住進醫院了,但仍未回戲,救護車開到後台門口等他演出完再接回醫院,有人說童芷苓真的是“玩命演出”,許多觀眾是一直含淚看完這齣《尤三姐》的。
童芷苓的生命中似乎是沒有“放棄”這個字 眼,他的藝術光芒更豐富了京劇多彩的寶貴資源,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仍不放棄自行出資印行《童芷苓》一書留給廣大的戲迷朋友。
翻看《童芷苓》,時而興奮、時而悲痛,無時不被這傳奇的生命牽引著,似乎鮮活的童芷苓一直翻越在其中。

By: 何明原

也谈赵燕侠老师的《玉堂春》

也谈赵燕侠老师的《玉堂春》
2003年2月28日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赵燕侠老师主演的《玉堂春》确是别具特色,为其代表作之最。其加了监会、团圆,乃效荀氏演法,当然荀慧生是从“嫖院”到“团圆”(但荀氏“起解”不唱“反二黄”) ,全本《玉堂春》乃为荀氏新编全本 剧目的头一出。

赵燕侠的唱是众所周知的咬字清楚、字字入耳,赵的嗓音也是得天独厚,其大小嗓结合的用法十分成功,因而有赵派之说。形成之初虽有人称之为 “京剧中的评戏”但为一定之群众接受即是成功典范。但学他的人如无他的功力及天生嗓音条件是很难成功的,反而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赵燕侠的《玉堂春》其唱上较鲜明特点是节奏快慢轻重、强弱的掌握且声情互用。但单以唱腔而论其《玉堂春》不及梅、程、张,主要是靠其唱的功力深厚而博彩。在伴奏上赵燕侠不主张 “宣宾夺主”,因此在伴奏上其乐队较难发挥,而赵燕侠之个人魅力则更鲜明。赵燕侠的《玉堂春》之所以名扬海内,为其代表作,应是其细腻的表演及演唱方法。出场的散板即有多个好,因其会在节骨眼重唱、拖腔且以情、气声带腔走的。现在于魁智的唱法手段也有时用此方法。其会审问答时每一唱前的或惊、或吓、或疑、或羞、或悲、或气愤都安排交待的明白清楚再加以身段的配合,使观众看了相当提神。赵的《玉堂春》演法影响至大,许多旦角看了赵的演出后都或多或少的 “参着用”赵燕侠的表演法,而不是光死唱《玉堂春》了。

当然有些保守派认为赵的《玉堂春》过野,没有传统青衣含蓄之美,过於见棱且角,且《玉堂春》向来是青衣重头戏,苏三非普通妓女,赵的苏三表现之大胆如现代妇女等等。但争议本是见仁见智的,艺术原是主观的思维,因此赵燕侠的《玉堂春》也就在争议中从年轻开始就愈演愈红了,每每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赵燕侠老师特立独行的个性、作风常为行内外人士所乐道,她因“毛衣事件”得罪了江青,在文革中吃尽了苦头。也曾因起解中只唱四恨,而得罪了挑剔的天津观众,听说赵老当时冲着台下说:“姑奶奶就唱四恨,爱听不听”不知属实否?也因此赵老有一段时期不上天津演唱。其实许多旦角都只唱四恨,尤其后头带会审时,顾正秋即为一例。张君秋早年也没唱到十恨。

虽然早有“赵派”之说,但后学宗其派者实不多,可是赵燕侠老师的艺术,我以为值得各流派借鉴的至少有二点;一为唱腔咬字的清析度,其无论尖团或上口字都力求观众不看字幕也听得懂,虽有人认为字咬得太重而会害腔,但这个方向至少是跟着时代走的,只是尺寸的掌握问题。杜近芳的唱也做过这个努力因而有了可喜的成就。二是表演与唱的结合,许多大青衣演唱时都易“死脸子”,而赵唱时的面部表情永远是配合唱词的,也有人认为其 “过火”,当然人物表情的体会深浅因人而异,学流派死学就学“死”了。但是其分分秒秒 “有戏”,及台上时时不忘“抓住观众”的表演手段,是赵燕侠老师最大成功处之一。赵燕侠老师的艺术特色及其敬业的精神实在值得后辈学习、深思。我1986 年第一次上北京,有幸看到赵燕侠老师主演的《玉堂春》印象深刻。

By: 何明原

附:谈赵燕侠老师的《玉堂春》
戏迷知音   http://www.dongdongqiang.com/ltjc/548.htm
记得我小时候,随祖母去戏院子看戏,只依稀记得一个演员跪在那里唱,也记不得当时祖母的讲解了,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大段的流水,字字入耳,非常动听,直到后来才知道那赵燕侠老师主演的《玉堂春》,这也是我看的第一出现场的演出,从那个时刻起,我就喜欢上赵老师的艺术了。说起玉堂春这出戏,应该是非常吃功夫的,我看过不少流派的演出,总感觉赵燕侠老师的别具特色,不是说她加了监会、团圆,而是她的唱很动人,刻画人物细腻。 赵老师很少把起解和会审连起来演出,一般都是单演出,关于起解,还有一个小趣闻,大概是在八十年代初期,刚恢复传统戏演出,赵老师在天津演出《女起解》,别的演员都按梅派的演法唱十恨,而赵老师只唱四恨,挑剔的天津观众议论纷纷,转天的报纸就发表了文章,就十恨问题展开了讨论,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认可赵老师这个按王(瑶卿)派的老唱法演唱的这出戏。她的这出起解,是很有特色的,不只是在十恨上与众不同,在表演上也很有特色,但这出戏赵老师很少演出,笔者在八十年代中期到是有幸看过这出难得一见的戏,但那时候只是看看热闹而已。《玉堂春》我到是看过不少次,每次赵老师到外地演出,都是拿这出戏来打炮的,足见它在观众中的地位。各个流派的演员都演唱这个戏,而我觉得赵燕侠的这个《玉堂春》与众不同,她兼容了梅派的典雅、尚派的刚健、程派的委婉和荀派的俏丽。她演出的时候从来不用话筒,依然是字字珠玑。最近我又重新把赵老师的这个录象带转成VCD保存了,在整理过程中,又反复地欣赏了她的表演,真是感觉赵派的魅力无穷,不说别的了,就那声“苦啊”的闷帘吧,低回婉转,凄凉哀怨,一下子就抓住了观众的心,只见她缓缓地走出,呆滞的神态,让人感觉到她就是一个犯人,再次把观众抓住,到台口,她停住,用无奈的眼神看了看督察院,然后再看崇公道,用哀怨的声音很自然地轻唱出“喂呀”的哭头,把苏三过堂前的情绪充分表露了,丝丝扣环,把观众完全带入到堂上了…… 后面精彩的一句“啊~~~~(回龙)大人呀~~~~~”真有绕梁三日的感觉,久久在脑海回荡,把苏三满腹的委屈全表现出来了,而那句“都天大人容禀”的念白抑扬顿挫,字字清晰入耳,特别是那个“禀”字巧妙地揉入了高派老生的“楼上楼”的风格,声音三起三落,高不滑,低不散,太绝妙了!在表演上,赵燕侠充分发挥了善于做戏的特点,她不是单纯地跪在那里唱,而是表情充分配合动作来唱,时而兴奋、时而忧郁,时而惊恐、时而迷惑,当唱到:“十六岁开怀是那~~王公子,”的时候,“是那…”声音逐渐拉长压低,并流露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当堂上催促时,她猛然惊起,并用惊恐的声音夹杂着喜悦的情绪唱出下面的“王公子”。后面的二六转流水,她唱的很自然轻松,特别是她那梳妆照镜的神态,惟妙惟肖,把那时一个天真少女满心欢喜的心态表现的很透彻,生活气息很浓郁。赵派艺术之所以深受广大戏迷的喜爱,除去赵老师有深厚的功底以外,最关键的是她善于从人物感情出发,以情唱戏,那清晰悦耳的声腔,严谨的台风,无不令观众痴迷,直到今日,看赵老的演出录象,依然是那么清新那么赋予感染力,愿赵老师健康长寿,愿赵派艺术发扬广大! 

本贴由戏迷知音于2003年2月23日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