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聽網友稱《童芷苓》一書為“紅寶書”因其內容相當豐富,具有很強的史實價值,是京劇傳記中極少有的,一本《童芷苓》猶如半部近代京劇史等等。
我第一次見到這本厚厚的大紅書,是在芷苓老師的病床邊,童小苓正一行行一頁頁為母親讀著,芷苓老師自知於人世不久,在最後的分秒中仍不忘細細回顧他這精彩又磨難的一生悲歡血淚。芷苓老師的堅強與冷靜,既使在人生的盡頭也不褪色,在他自知病情惡化回天乏力的時候,急速催作者趕緊出版《童芷苓》一書,盼能親睹這些年辛苦文字紀錄的成果,也是對自己一生有個最後的交待。更是給家人、朋友、學生及廣大戲迷留下最後的禮物。在知道書本已印行的同時,芷苓老師向至親好友做最後的告別,並說明將贈《童芷苓》一書以為紀念。在這人生最悲莫於死別的電話中,芷苓老師也不改幽默本色,語氣從容親切的向朋友說道:“我要回家了……,回我來的地方了”。
癌病擴散的痛苦非正常人能體會的,但每次去醫院探芷苓老師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是平靜、安祥的,而且他總要先整理自己的面容,擦點口紅再見探訪的朋友。在芷苓老師最後幾天的時候,說話都有些費力,但他仍是興致勃勃的看完我剛演出完《宇宙鋒》的錄像,並不厭其煩的給我說我那些還不足的地方,聽著他吃力的聲音正如刀割著我的心。而最使我心酸的是最後一次去看芷苓老師,臨走時我親了下老師的面頰,他詳和冷靜的對我說“ 別再來了!”,當時我強忍著淚水,嘴角作微笑狀看著他,卻也一字也說不出口的離去了。
童芷苓是個永不輕言放棄的勇士,他的堅強、毅力實非常人所及。 《童芷苓》一書中曾稍提到芷苓老師在美時腳受傷“骨裂”一事,這原本在其一生之身體皮肉所受創傷中不值一提的,但這事外人知道的不多。那是87年的事,芷苓老師在紐約參加一票友聚會後,回家下車時因天黑又下雨,不慎滑跌傷了腳骨,起初以為扭傷請了一位票友是中醫,其實這位中醫,中醫也算是票友半路出家的,未經細斷便又推又轉當接骨扭傷處理。後來愈腫愈大童師也沒重視,回到上海檢查才知是骨裂,並落下病了。老年人的骨質本就不好,但童師稍等複原仍進行練功、跑圓場,接著參加上海的“梅派匯演”。在舞台上童師輕巧的台步、靈活的圓場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但私底下芷苓老師走路卻是一跛一跛的十分蹣跚,相信是廣大戲迷難以想像的。
童芷苓愛京劇事業勝過愛自己的身體,是許多人都知道的。在他晚年有二次令人提心吊膽的“玩命”演出,都是在台灣。一次是剛做完子宮切割手術不久赴台演的兩場《武則天》,當時醫生、家人、朋友都勸他別去,這個年紀做了大手術必須得好好養,但他說已答應台灣不好反悔,毅然赴台,雖然演出後虛脫,但看過的觀眾都看不出童芷苓是有那點虛弱?第二次,也是他一生最後登台的演出,是癌病復發後赴台演的《尤三姐》。
赴台之前那時候芷苓老師正給我說《宇宙鋒》、《戲鳳》,在正帶著我走《宇宙鋒》出場的時候,他對我說他發現腳重了,走台步吃力了。又自言自語的說,“我還要唱戲呢!……”。芷苓老師帶病說戲不是頭一回了,有次因我要演《探毋》的肖太后,芷苓老師才做完化療,還發著高燒,但他還是給我示範,反复的走太后的步子,並說“肖太后的眼神不一樣,要直看,不能左右亂看,頭不能亂動,步子有老態又不能太老,要走出身份地位……”並得意的說他的太后路子是來自芙蓉草、魏蓮芳,現在會的不多了,說戲時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高燒了。
記得當我問他將赴台演後半場《尤三姐》如何演時?童師神采亦亦的說“回來看錄像,你看我演的好不好,好的話你也可以照我的演!”生活中的童芷苓總是謙和中帶著青春氣息,有時我覺得芷苓老師不像個京劇老演員,沒有所謂“老戲班”的味道,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倚老賣老、滿肚子牢騷。童師一點都沒有這些習氣,舉一個小例子,芷苓老師打電話無論對朋友、學生、戲迷一定自稱 “我是芷苓”,從未自稱為我是童老師的。
最後的一場《尤三姐》,童師赴台下飛機就住進醫院了,但仍未回戲,救護車開到後台門口等他演出完再接回醫院,有人說童芷苓真的是“玩命演出”,許多觀眾是一直含淚看完這齣《尤三姐》的。
童芷苓的生命中似乎是沒有“放棄”這個字 眼,他的藝術光芒更豐富了京劇多彩的寶貴資源,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仍不放棄自行出資印行《童芷苓》一書留給廣大的戲迷朋友。
翻看《童芷苓》,時而興奮、時而悲痛,無時不被這傳奇的生命牽引著,似乎鮮活的童芷苓一直翻越在其中。
By: 何明原